《 2023 台灣當代藝術家海外參訪計畫 第八站 》 參訪心得-謝榕蔚

這次天美藝術基金會的東南亞參訪是總計十一天飛行四個國家五個城市的旅程,依序為印尼的雅加達、日惹、新加坡,泰國曼谷以及菲律賓的馬尼拉。報名參加天美藝術基金會這次東南亞參訪的初衷,是為了想要尋找東南亞作為與台灣同為偏離西方藝術核心的邊陲區域,他們是用什麼方法展現自己的文化歷史脈絡,以符合主流的藝術規則,與世界接軌。我覺得這一趟旅程,最後的心得不是找到我出發前預設問題的答案,反而是修改了我最初的題目;原本以為所有的國家都是以主流的藝術規則前提下,發展屬於自己區域性的藝術脈絡;但經過東南亞的參訪之後,反而發現雖然參訪的這四個國家地理位置都在東南亞,但各個國家都以不同的方式來面對自己的藝術發展,而且有極大的差異。



印尼



印尼雅加達的首站MACAN Museum展出的是Isabel & Alfredo Aquilizan個展<Aquilizan: Somewhere, Elsewhere, Nowhere>,Isabel & Alfredo Aquilizan的作品出現大量菲律賓人常使用的「balikbayan」紙箱作為媒材,這種紙箱通常用於搬家,「balikbayan」有「回到家」的意思。用紙箱做出各種對於家園的想像,在這次展出中頗有深意,菲律賓大量人口因為工作離鄉,當代藝術家幾乎都在其他國家生活創作,Isabel & Alfredo Aquilizan目前便生活在澳洲。由這檔在雅加達的菲律賓藝術家個展作參訪的首站,已經娓娓道出東南亞各國的當代藝術概況。


「…when you leave your home, you don't have a place you call home anymore. You will be in the middle ground. Nowhere. Elsewhere.」
- Isabel & Alfredo Aquilizan



Isabel & Alfredo Aquilizan, In-Habit: Project Another Country (Here, There, Everywhere), 2018


Isabel & Alfredo Aquilizan, Caged, 2023



印尼的藝術是以一種團體游擊戰的方式運作,經過高森信男老師的講解,了解到印尼的藝術氛圍比較像是先做了再說,先做了再去討論預算,與台灣先有預算再去想該怎麼執行的思考邏輯不同。印尼在藝術家與藝術家之間有極高的連結性,第二天的行程我們參訪了藝術團體Ruangrupa位於雅加達南郊的空間GUDSKUL,空間中有版畫室、圖書室、藝術家工作室、媒體影音室、出版的輸出空間、兒童藝術教室等,也有數個交流的區域和開放式廚房,並且對附近的鄰居開放。在交流的過程詢問接待我們的Amy Zahrawaan,GUDSKUL是如何在這麼開放的狀態之下信任新加入的成員,以及與其他的藝術團體互動,Amy Zahrawaan回答他們就是完全的信任對方。一開始我以為這個是一個官方的回答,但在後來跟日惹的藝術團體Ruang MES56以及Ace House參訪當中,發現這不是單一的案例,所有的團體都以這樣的形式運作。在晚餐的討論會中跟高森老師討論到,印尼的藝術團體的團結是因為政府給予的資源很少,還有另一部分是因為印尼的民族性。從印尼的建國就有反西方政策在裡面,所以也導致印尼在藝術的發展上也與主流的西方藝術規則有一段差異,從2022年巴塞爾文件展印尼藝術團體Ruangrupa的「穀倉(印尼語lumbung)」策展,在挑選作品、藝術家過程的爭議就可以發現與過去的策展做法以及邏輯不同,印尼正在用印尼的方式與巴賽爾文件展「互動」。



Ruangrupa位於雅加達南郊的空間GUDSKUL


在Ruang MES56與藝術家共享晚餐及交流


與Ace House成員合影



Arwin Hidayat, PRAKARYA DEKORASI, 2023



在觀看印尼藝術家的作品可以發現他們呈現作品的方式跟台灣藝術家常見的手法有很大的差異性,台灣的藝術家在做作品的時候更偏向以內斂暗示的手法來做跟政治有關的議題,但在印尼藝術家的作品當中可以直接發現作品的政治元素是非常直接不隱晦,可以一眼看穿,所以在其他國家文化的觀者眼中看來,印尼藝術家的作品充滿異國風情而且容易產生共感的。在參訪第四天日惹的行程當中我們參觀了印尼傳奇藝術家Heri Dono的工作室,Heri Dono的作品裡面可以看到印尼神話以及傳統文化的表現,運用聲光動力吸引觀者進入作品充滿詼諧嘲諷的故事當中。



Heri Dono, Fermentation of the Brain, 2015

Heri Dono, Unidentified Unflying Objects, 2011



新加坡



新加坡SAM美術館現正展出<Residues & Remixes>新加坡青年藝術家聯展,為SAM Contemporaries兩年一度的專案,這次敘述該地區移民、景觀、記憶和經濟。讓人最印象深刻的是從作品的媒材便能感受到屬於九零後、零零後世代所流行的材質,馬上就產生了生活的共感體驗,從3D列印、碳纖維、輕塑土、透明壓克力到高飽和低色溫的色彩,說明了全球化之下年輕藝術家的創作語言比起上一代,有更高的同質性。藝術家對於創作媒材的選擇會以更清晰的表現方式呈現作品脈絡。像是Priyageetha Dia《LAMENT H.E.A.T》作品對橡膠樹的陳述,從搭建起的四邊體空間所繃開的白色橡膠布牆面,深灰色的橡膠軟質地墊,橡木結構的構造物,以及播放AI生成的橡膠樹燃燒畫面,一進到空間中便可聞到濃濃的醫療橡膠手套味。



Priyageetha Dia, LAMENT H.E.A.T, 2023

Yeyoon Avis Ann, A Collisional Accelerator of Everyday, 2023

Moses Tan, a caveat a score, 2023



行程包括了與NTU CCA Singapore的交流,參觀Gillman Barracks園區內的許多畫廊,以及到Grey Project和策展人Jason Wee有了短暫的對談。比較了政府運作下的機構(NTU CCA Singapore)和獨立空間(Grey Project)的差異,新加坡的藝術發展跟政府的方向性有極大的關係,新加坡政府選擇了方向明確且有效率的方式,所以在觸及多民族、同志等政策的問題時,是不太容許有反對的聲音,這也間接影響到藝術家在創作主題以及形式上的自由度。在與CCA的藝術家交流的過程談到,他們在創作時需要避開某些議題,或者在做某些敏感性計劃需要技術性講述得更隱晦一些,但只要不越線依然可以得到政府補助以及支持;但在Grey Project策展人Jason Wee的敘述中能了解到,當創作主題無可避免碰觸政府的底線時,空間與藝術家就必須自己尋找外界資源來運作。



Nicholas Ong, ‘Radio Silence’ at Yavuz Gallery, Gillman Barracks

與Grey Project策展人Jason Wee合影



新加坡跟印尼是處在兩個相對極端,比起印尼反西方的政策,新加坡從建國以來就視自己為西方國家。在參觀新加坡國家畫廊(National Gallery )的時候可以發現,其中收藏展出的作品概括了東南亞各個國家的藝術發展,新加坡國家畫廊就像是一本東南亞藝術史全書,不禁讓人有一種大英博物館的即是感。我認為新加坡跟台灣有很多相似之處,像是歷史相對短,而且有多元的民族融合,我們同樣都在建立屬於自己的自我認同。新加坡的藝術政策選擇一種以政府為主體,概括東南亞國家來整理大區域脈絡的位置;但台灣較像是在不斷分裂挖開核心的過程當中去尋找或者是創造新的價值。可以理解兩者在不同的背景差異之下所做的選擇,沒有好壞,但以優點來討論的話,新加坡的方法是快速且成效更明顯的,而台灣則是選擇相對漫長但深入的路徑。在沒有比較之前我會覺得台灣有很多需要改進或者可以更好的地方,但在這次參訪過後更能理解,台灣在這個時刻所面臨到的問題是一種必經的過程,而我們身處其中,能透過自己在什麼位置以及將前往何方,這給我帶來更多的勇氣繼續前進。




Adrien-Jean Le Mayeur de Merpres, Temple Festival in Bali, 1937




Singapore National Gallery



曼谷



泰國與其他國家有非常不同的樣貌,泰國因為在過去沒有被任何西方國家殖民過,所以比起其他國家被殖民後西化的影子,泰國的藝術保有了非常濃厚的宗教和皇室脈絡。參訪的曼谷藝術文化中心(BACC)是曼谷唯一官方的藝術機構,位於商業百貨繁華的區域,建築的一至七樓出租給藝文空間,並以租金收入來運作八至九樓的展場空間。我們參訪的當天八樓正在展出皇家攝影協會關於戰爭的攝影展覽。





九樓則是展出關於高齡化社會「Blowing Up The Tale of Ageing Society」的展覽。除了繪畫、雕塑、錄像之外還有傢俱設計。我對其中一組Furniture for Elder的作品印象深刻,是一把看似搖椅,實際坐上去之後重心往後仰卻不會搖動,可以穩固地坐在椅面上,但當要爬起身時重心前頃,椅腳的曲面會隨著人體向前擺,讓年紀大核心較弱的長輩可以輕鬆地起身。泰國的政府藝術政策比起其他國家更為實際導向,以下層商業的藝文商店租金讓展覽空間可以自給自足;在參訪的當天,有不少觀展的民眾,曼谷唯一的官方藝術機構BACC沒有給人過多的距離感,反而成為市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而Jim Thompson Art Center展出 <How Many Worlds Are We? >則是一檔探索遠離東西方二元對立視野的展覽,邀請拉丁美洲及東南亞的藝術家,分散地理文化的視角,透過他們的創作看到不一樣觀看世界的方式。其中Jonathas de Andrade巴西藝術家展出一件漁夫將剛捕獲的魚用力抱在懷中用力安撫,視魚為小嬰兒般,但手卻用力抓緊魚尾固定魚身,魚的鰓不停的開合想要吸取空氣卻不得進入水中。在不平等的視覺影像中,觀者投入了憐憫之心在魚的身上,於心不忍,但回顧展覽的名稱How Many Worlds Are We?在不同的世界中,我們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我們無法擺脫身為任人宰割的魚,或者將自以為的善意加附至他人身上。作品的影像中暴力且讓觀者不適,但卻也成功達成作者的目的。



Jonathas de Andrade, O Peixe(The Fish), 2016


Torlarp Larpjaroensook, Space Station, 2023


Ayrson Heraclito, DIVISOR III, 2002


在參訪臥佛寺(Wat Pho)高森老師有特別提到臥佛寺原本是醫學院,泰國透過傳統推拿的方式來舒緩過去患者身體上的疼痛,並且在臥佛寺的最內側還保有一間按摩學院。在曼谷的期間團員會在晚上自由活動時間去體驗傳統的泰式按摩,晚上的曼谷繁華到驚艷,各種百貨林立斑斕,我們特別去到暹羅的藝文小店區,裡面有各種有趣的文創商品、服飾、二手相機、刺青店。曼谷的街道上也樹立著皇室的畫像。我們參訪的泰國國立藝術大學(Silpakorn)藝術中心剛好關閉正在籌備下週建校校長Silpa Bhirasri誕辰的相關展覽,接待我們的Thanavi教授說,到時校區的中庭會擺滿了鮮花,並且有舞蹈表演來紀念Silpa Bhirasri校長。


Silpakorn校園



馬尼拉



馬尼拉先後被西班牙及美國殖民,是所有東南亞被殖民最久的國家,原本預期是一個非常現代化的城市,但當我們下了飛機前往機場附近的旅館時,街上到處是持槍的警衛及保全,徹底震懾到我們,所有機場飯店百貨的進出都必須要過X光安檢,高森老師提醒大家不能離開飯店百貨聚集的商業區域,因為菲律賓貧富差距非常大,所以為了團員的安全起見,希望旁邊的百貨逛逛就好了。在第二天前往馬尼拉的國家美術館(National Museum of Fine Arts)時,我們在車上看到了許多小孩光著腳在車陣當中緊貼著車窗乞討,正與先前在印尼遇到的街頭表演式乞討不同,他們會用無辜的雙眼看著你,讓人不敢直視。菲律賓的藝術史是從西班牙殖民時期國人參加西班牙繪畫比賽開始,與台灣藝術史的發展以石川欽一郎和帝展左右開始記錄相似。在我們的行程當中參觀了他們的國家美術館以及由Ayala集團所創建的Ayala Museum和UP Vargas Museum 三個空間中都展出了他們國寶級的藝術家Juan Luna(1857-1899)。在Ayala Museum甚至策劃了整層樓的展區,只為了迎接從拍賣中取得回菲律賓Juan Luna於1886年繪製的《HYMEN, OH HYMENEE!》,整層的展區規劃了詳細的文獻,就展一件作品,由此可知Juan Luna在菲律賓藝術史中的重要性。雖然觀看的馬尼拉藝術空間和展覽不多,但可以從這次參訪的經驗體驗到在馬尼拉的藝術活動比較貼近過去傳統現代藝術大師的建構,與印尼、新加坡和泰國的當代藝術發展相比,菲律賓的當代藝術發展是相對緩慢。

Juan Luna, Spoliarium, 1884


Juan Luna, HYMEN OH HYMENEE!, 1886


與UP Vargas Museum館長Tessa Maria Quazon於館中Juan Luna作品前合影



這次天美的東南亞參訪與之前的參訪有些不同,在觀看過去參訪留下來的紀錄,有較多是針對於展覽和藝術作品的行程,但這次東南亞四個國家的參訪,多了對於國家性政策的理解,以及各個國家的傳統文化還有當地藝術機構的交流,行程中每到一個地方就會與當地藝術家、策展人進行討論和餐會。在快速轉換國家的狀態或許沒有辦法對當地有非常深刻的理解,但在高森老師的安排下對於東南亞藝術有了大方向的認識。這打破了我對於西方主流藝術的規則,其實在世界各地還有很多不同藝術方式正在進行,也跳脫了習以為常的思考觀點。這一趟下來,對於藝術和文化有更多的包容。

最後非常謝謝天美藝術基金會還有高森信男老師,讓我們有機會在這個全球政局混亂的時刻,可以透過這次行程,理解除了西方觀點之外各種不同的文化藝術政策,以此比較之下更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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