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9 台灣當代藝術家海外參訪計畫 第六站 》 參訪心得 - 謝佑承



  經過參訪計畫的洗禮,思考著如何將此趟的所見聞與方法,落實在原先的日常生活中。這趟旅程不僅是我第一次完整地認識歐洲文化,看見著名藝術家的多張作品,從縱向地比較不同時代與創作階段,也橫向地連結同一時期的藝術家們,他們的思考與努力如何反應大環境的想法與精神,給予自己借鏡。
  此趟看展恰好巧妙的符合藝術史的順序,從中世紀、前現代、現代、到當代,到訪了歐洲三處:荷蘭、瑞士與威尼斯,以及行程後自主在巴黎參觀美術館的安排,走遍各地館藏豐富的機構與私人展覽空間等展覽,行程非常緊湊、豐富,也非常挑戰看展的視力與腦力。從荷蘭林布蘭大展、國家博物館所蒐藏文物、文藝復興等,到梵谷美術館、貝耶勒基金會Picasso藍色粉色時期、丁格利美術館,最後抵達瑞士Art Basel、威尼斯雙年展、國家館、平行展等展覽,非常感謝基金會無微不至的安排,讓我們能夠在有限的時間中,獲得最大的收穫。



荷蘭

  行程首站來到歐洲北方的樞紐—阿姆斯特丹,這個開放、忙碌的城市,令人難以在第一時間想起這裡曾是16世紀時大航海的黃金國度。待在城市中,感受人們之間的距離、開放的討論、卻同時保留重視著重要的文化資產,吸引各地人們前來。

荷蘭國立博物館典藏了許多繪畫、雕塑與航海時期的世界文物,可以窺見16世紀大航海時代的盛世,包含著名的畫家Rembrandt、Vermeer等人的作品,並收藏了當時各殖民國(包含東方)的文物,因戰爭與殖民因素,南宋、日本文物流傳於他國的館藏中,雖感覺遺憾,但也一窺了當時世界版圖的模樣。

  此次國立博物館策畫Rembrandt逝世350年大展以及夜巡的修復,除了著名的油畫作品外,意外收穫最多的便是在這個展覽中能夠看見大量累積的版畫作品,這些版畫因為媒材的維護修復不易之故,極少能夠在展覽中進行長期的展示,此次大展能夠看見一連300多幅的作品,機會難得。

 

  乍看版畫作品雖不如油畫作品精緻刻畫畫面的材質質地與嚴謹的構圖,有如素描的線條速寫,但從這些畫面中,可以看見Rembrandt對平凡的、甚至是老弱殘窮的庶民人們進行著極其細微而且大量的觀察描寫,如果說他的畫作最令人最難以忘懷的是畫面中深邃悠遠的光線,從這些版畫作品裡便能感受到這些陰影的練習。

  展場入口相對的兩件作品讓我有許多感觸,那是年少的《自畫像》c.1628與《扮成使徒保羅的自畫像》c.1661。兩件自畫像分別紀錄了Rembrandt生命中的兩個時間:初少稚嫩而細膩的臉龐,卻籠罩著大半面的陰影,雖然樣貌年輕氣盛,卻帶有幾分神秘;對照晚年創作在厚重皺紋裡卻顯現著時間的光影痕跡,在展場中隔空凝視,有無限省思。Rembrandt所重視的光線,並非是受光的精彩表現吸引,相反地,更多來自於對陰影的詳盡刻畫,陰影是顯露一個實體得已存在的痕跡,如同他耗時的蝕刻版裡的線條,紀錄了人的背側,樸實與苦澀,與生命歷程互相輝映。

 



  鄰近的梵谷美術館與市立美術館,同樣都在靠近國立博物館附近的區域,能夠緩緩地散步過去。同為藝術史上的巨擘,梵谷的一生也非常戲劇性,從決心作畫到結束生命,只佔了生涯中不過短短十年,卻是創作產量與表現最精彩的十年,展現著超凡的創作企圖。在這趟旅程之前,對梵谷的繪畫有所誤解,總認為他的線條與顏色,總是沈重而濃鬱,一直到站在《黃色房子》這幅畫前,我才發現原來那是描寫黎明將曉或太陽剛落的澄藍,充滿通透的空間感,彷彿日出與入夜的藍色,而不是放棄與消極的,這與他晚年的精神狀態互相抗衡,讓人感到敬佩。另一個印象深刻的,是梵谷與手足之間深厚的情誼,從來往的書信內容中可以看見弟弟對兄長的全力支持,即使後來梵谷因病院休養時,也仍不離不棄,令人動容。往回再檢視自己,有志從事創作的準備,除了付出可能的努力外,有賴家人朋友的支持極其幸運。



瑞士

  在瑞士拜訪了貝耶勒基金會、巴塞爾美術館、丁格利美術館與Art Basel。非常喜歡貝耶勒基金會的建築設置,在距離巴塞爾市區十幾分鐘的車程,像一位隱士極簡地隱居在丘陵上。貝耶勒基金會的創辦人是籌辦巴塞爾藝術博覽會幕後的推手,每年在博覽會同期的時間裡,基金會也會策劃一位20世紀大師與當代藝術家的大展,今年分別展出Picasso的藍色與粉色時期,和Rudoff Stingle的個展。

 

   Picasso的藍色粉色時期作品多分散於各個博物館館藏中,此次集結展出,更能夠一次作為比較。藍色系列的初始受一位為情自縊的友人所刺激,Picasso開始刻意的選用了藍冷色、剛硬的線條,有如木刻畫一般,深深刻鑿著畫面。到後期,畫面漸漸轉向,出現一種類似赭色的顏料,像粉彩一般,透出粉色的氤氳。他的一生作品產量著名驚人,在發展藍色、粉色時期之前,對當時巴黎發生的不同風格畫派進行了大量的臨摹與練習,從畫面中雖然觀察得到一些畫家的風格影響,但也從其中見識到了他累積的扎實功力。



    另一個展覽Rudoff Stingle挑戰著繪畫概念的機制,透過不同材質,突破觀眾與繪畫表面的僵固關係,探問究竟「誰是作者?」。他著名的作品將特殊的鋁箔建築材料固定在牆面上,讓展覽牆面易於隨手破壞與塗鴉,觀眾可以在牆面上留下各種訊息的痕跡,隨後又將其中一面擷取翻模、電鍍,成為真正的架上作品,玩味瞬間與永恆之間的的界線。這兩個展覽雖然在第一時間難以感覺到明確的對照與關聯,卻也展示了兩個時代的創作者,不同環境與背景下拆解、重構繪畫的條件。








  後幾天抵達Art Basel,從行程前的簡報介紹就非常好奇第一線的國際藝博現場。Art Basel規劃有許多展區,除了國際畫廊的展位們分佈在Gallery區外,各大畫廊所推出的實驗性作品與年輕藝術家都會集中在Unlimited展區,兩個區域分別佔有兩個巨大的場地。實際到Unlimited展區看,仍然有許多畫廊推出一位藝術家的繪畫作為一個個展,或是展示已經極具重量代表性藝術家的代表作品,雖然預期上有些失望,但一個完整系列的作品在藝博現場仍舊是能夠被更深入理解的。在眾多作品裡,有幾件作品讓我印象深刻,一個是Paul McCarthy《Coach Stage Stage Coach VR experiment Mary and Eve》,和由Magazzino畫廊帶來Lucio Fontana的《Ambiente Spaziale con tagli》。Paul McCarthy的VR裝置提供現場觀眾私密的觀看經驗,VR中六個場景可以自行選擇體驗,每個虛擬場景都會出現公主形象在交媾,背景時而低沈的呻吟謾罵,彷彿無法自拔的迷幻作用,如Paul McCarthy這樣已經擁有成熟經驗的創作者,還能持續實驗新的創作媒材,也許實驗新的技術作法相對簡易也許土法煉鋼,在表現上卻有十分細膩的掌握,不減衝擊的力道。另一件會場中Lucio Fontana的作品則再現了作品中繪畫與建築元素的概念,讓人敬佩空間裝置在畫廊的規劃中,持續保有純粹的設定,就算在時代競爭的更迭裡,也持續前衛地展示著敏銳的空間感受。





威尼斯

  行程的最後一站來到義大利的威尼斯,文藝復興與地中海商業的中心,造就了世界三大雙年展之一:威尼斯雙年展的背景。此次雙年展的主題:「May you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由英國Hayward Gallery的總監Ralph Rugoff策展,轉述一句來自中國(實際上卻不存在)的古老詛咒,藉由咒語中的暗喻的雙關語境,試圖呈現當前時代裡多重角度構成的虛構與現實。展覽中,Arsenale與Giardini被策劃為兩個展區,分別呈現藝術家們所帶來的兩件作品,可能是相關的、正反相襯的,或毫無關係,能夠在展覽之中相互對照。

  孫原與彭禹是會場中吸睛而震撼的作品,分別展出《Dear》與《Can’t help myself》。《Dear》箱中安置著一個大理石刻成的古典座椅,當定時設定一到,椅面上的氣管便開始朝四周竄動,在防護玻璃上留下滿滿鞭撻的痕跡。另一件《Can’t help myself》的櫥窗裡,展示著一台泡在血水狀液體裡的機械手臂,有時徒勞地將液體向內刮,有時又展示威嚇狀如生物的設定,無論是朝向觀眾襲來的血紅手臂,或是座椅上亂竄卻止不住的痙攣,都有一種無法克制、滿溢出的原生衝動。從作品中想像形塑藝術家想法與策略的環境,比較前幾日在巴塞爾看到的Tinguely與Rebecca horn的動力裝置作品不同,他們反應了自身背景或是社會形態的差異,延伸出陰性的、暴力的特質,延續著人仍舊疑惑的問題。孫原彭禹的作品,捕捉了一種隱微焦慮,從機械、權力關係、群體到生存的意義,具體這時代科技與權力政治的面貌。







  同樣以創作回應政治的思考,在威尼斯格拉西宮展出比利時藝術家Luc Tuymans的作品,作品裡討論到的幾個關鍵,給我許多共鳴。Tuymans的作品顯示兩種觀看的思路,一是他畫裡描繪的對象大多來自於”現成的”影像:寶麗萊相片、電影、大眾媒體或是生活上的片刻畫面,對於繪畫對象而言,可以說是一種二創的創作,第二是思考繪畫與影像中間曖昧之處。

  我很喜歡他在談論自己的繪畫作品時,使用”概念影像”這個觀點,在影像與繪畫形式之前,屬於光的共同語言。這次在天美的行程中看了許多藝術史上經典的繪畫,從Rembrandt、達文西、波西、到現代藝術的起源塞尚、梵谷、畢卡索,我有一個深深的感觸:繪畫除了作為最早提供影像留存的技藝外,委託製作不僅僅只是藝術家的現實工作,藝術家還能夠在其中保持創作出個人生命歷程的精神。從Luc Tuymans 在大學時習畫階段,當時歐洲討論繪畫已死的時期,繪畫是否在影像工具出現之際已失去它作為紀錄真實的用途,繪畫能夠展現的不只是作為一種工具,還對應著當代影像與歷史的關係。

  在他作品裡我最有感觸的是他對光源的觀察與描寫,時而發散、時而聚焦的畫面,閃光燈、過曝、午後斜晌在沙發上的光暈、霓虹燈,自然與人工光線,反應了現今我們談論“日常”時,這個背景資料庫中多樣、複雜、且跳躍的介面,從中抽絲剝繭,以個人的角度建構大的時代關聯,而不僅僅是重複著名的歷史瞬間。以still live舉例,這件曾參與卡塞爾文件展的大型靜物畫,摹寫了藝術家目睹911恐攻事件後的日常畫面,某種程度上,近距離觀賞這幅被巨大化的微觀靜物,有種刻意被冷卻的僵硬,這些歷史以外的瞬間,構成了藝術家思考和歷史相對應的距離與畫面。





  這使我想到有關過去社會運動發生現場時的複雜感受,Luc Tuymans曾在訪談中提到:”藝術從不等同於政治。藝術和生活無關,而生活就是政治”,我覺得這句話雖然也有待商議之處,藝術形式反映著政治的思考,但生活中的政治同樣也是實踐的重要方式,還包含了更多有關人的不同面向,這也許是一種骨與肉的想像,反應我們所身處時代的視覺皮膚。



結語

  在天美的行程結束後,我與其中一位團員繼續前往巴黎,延續著在天美行程中的思維與腳程,跑遍大部分的博物館機構,接續參觀橘園、奧塞美術館、羅浮宮、現代美術館、東京宮與龐畢度中心。

  在龐畢度看見了心心念念Yves Klein的藍色作品。現場看,有書裡沒辦法理解的視覺感受,藍色像是一種絨面,把打在它身上的、周圍反光的,都吸引進入無限的藍色裡頭,盯著什麼都沒有的畫面,視覺焦點失去作用,無窮無盡卻又蓬勃生機。也終於理解Derek Jarman看著這個顏色時的物質宇宙,心裡的自問自答與呢喃,化作《Blue》這部電影裡的回聲與旁白。穿越時空卻有著相同體會的奇幻感受,再回想起自己創作的契機,好像這些一代又一代的人就坐在自己的前方,叫他們的名字他們便往自己看,心裡格外激動。

  謝謝天美藝術基金會與團員,讓我有機會能夠在這些現場前,面對自己對歷史與國際的不理解,也讓我正視從事創作所需具備的視野與專業。難以忘記那些夜晚在旅店外的長談,期勉自己未來相遇時已有不同心得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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